在我面前,娘又恢復了一副怯怯的神態,討好地看著我。
我明白這就是母愛,即使神志不清,母愛也是清醒的,
因為她的兒子遭到別人的欺負。當時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聲:
“娘!”這是我會說話以來第一次喊她。
娘渾身一震,久久地看著我,然後像? 茷臚l似的羞紅了臉,
咧了咧嘴,傻傻地笑了。
那 天,我們母子倆第一次共撐一把傘回家。
我把這事跟奶奶說了,奶奶嚇得跌倒在椅子上,
連忙請人去把爸爸叫了回來。爸爸剛進屋,
一群拿著刀棒的壯年男人闖進我家,不分青紅皂白,
先將鍋碗瓢盆砸了個稀巴爛,家裏像發生了九級地震。
這都是範嘉喜家請來的人,范父惡狠狠地指著爸爸的鼻子說:
“我兒子嚇出了神經病,現在衛生院躺著。
你家要不拿出1000塊錢的醫藥費,
我他媽一把火燒了你家的房子。”
1000塊?爸爸每月才50塊錢啊!看著殺氣騰騰的范家人,
爸爸的眼睛慢慢燒紅了,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著娘,
一隻手飛快地解下腰間的皮帶,劈頭蓋臉地向娘打去。
一下又一下,娘像只惶惶偷生的老鼠,
又像一隻跑進死胡同的獵物,無助地跳著、躲 著,
她發出的淒厲聲以及皮帶抽在她身上發出的那種清脆的聲響,
我一輩子都忘不了。最後還是派出所所長趕來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。
派出所的調解結果是,雙方互有損失,兩不虧欠。
誰再鬧就抓誰!一幫人走後,爸看看滿屋狼籍的鍋碗碎片,
他突然將娘摟在懷裏痛哭起來,說:“瘋婆娘,
不是我硬要打你,我要不打你,這事下不了地,
咱們沒錢賠人家啊。這都是家窮惹的禍!”爸又看著我說:
“樹兒,你一定要好好讀書考大學。要不,
咱們就這樣被人欺負一輩子啊!”我懂事地點點頭。
2000年夏,我以優異成績考上了高中。
積勞成疾的奶奶不幸去世,家裏的日子更難了。
恩施洲的民政局將我家列為特困家庭,每月補助40元錢,
我所在的高中也適當減免了我的學雜費,這才得以繼續讀下去。
由於是住讀,學習又抓得緊,我很少回家。
父親依舊在為50元打工,為我送菜的擔子就責無旁貸地落在娘身上。
每次總是隔壁的嬸嬸幫忙為我抄好鹹菜,然後交給娘送來。
20公里的羊腸山路虧娘牢牢地記了下來,風雨無阻。
也真是奇跡,凡是為兒子做的事,娘一點兒也不瘋。
除了母愛,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在醫學上應該怎麼翻譯。
2003年4月27日,又是一個星期天,娘來了,不但為我送來了菜,
還帶來了十幾個野鮮桃。我拿起一個,咬了一口,
笑著問她:“挺甜的,哪來的?”娘說:
“我……我摘的……”沒想到娘還會摘野桃,我由衷地表揚她:
“娘,您真是越來越能幹了。”娘嘿嘿地笑了。
娘臨走前,我照列叮囑她注意安全,娘哦哦地應著。
送走娘,我又紮進了高考 前最後的復習中。
第二天,我正在上課,嬸嬸匆匆地趕來學校,
讓老師將我喊出教室。嬸嬸問我娘送菜來沒有,
我說送了,她昨天就回去了。嬸嬸說:
“沒有,她到現在還沒回家。”我心一緊,娘該不會走錯道吧!
可這條路她走了三年,照理不會錯啊。
嬸嬸問:“你娘沒說什麼?”我說沒有,她給我帶了十幾個野鮮桃哩。
嬸嬸兩手一拍:“壞 了壞了,可能就壞在這野鮮桃上。
”嬸嬸問我請了假,我們沿著山路往回找,
回家的路上確有幾棵野桃樹,桃樹上稀稀拉拉地掛著幾個桃子,
因為長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來。
我們同時發現一棵桃樹有枝丫折斷的痕跡,樹下是百丈深淵。
嬸嬸看了看我說,“我們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!
”我說,“嬸嬸你別嚇我……”嬸嬸不由分說,
拉著我就往山谷裏走……
娘靜靜地躺在谷底,周邊是一些散落的桃子,
她手裏還緊緊攥著一個,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。
我悲痛得五臟俱裂,緊緊地抱住娘,說:
“娘啊,我的苦命娘啊,兒悔不該說這桃子甜啊,
是兒子要了你的命……娘啊,您活著沒享一天福啊……
”我將頭貼在娘冰涼的臉上,哭得漫山遍野的石頭都陪著我落淚……
2003年8月7日,在娘下葬後的第100天,
湖北大學燙金的錄取通知書穿過娘所走過的路,
穿過那幾株野桃樹,穿過村前的稻場,徑直“飛”進了我的家門。
我把這份遲到的書信插在娘冷寂的墳頭:
“娘,兒出息了,您聽到了嗎?您可以含笑九泉了!”
即使瘋子還是有母性存在,
這社會與學校家庭是否給與小朋友錯誤學習環境與壓 力請深思。
並請健康和正面對待此種病患。